游天望将父亲嘱托的又一锅靓汤提给了大哥。不知为何,今天游天同独自坐在走廊上晒太阳,格外落魄的样子。
他与马心帷在电梯口并未多言,只说要她去楼下车里等他。
“哥,爸说后天要你一起回家。”游天望语气平静,将汤锅的提袋在他双腿上放下。
游天同虽早已将屌按回原位,仍不由不快地皱皱眉。他不应话,反而冷哼道:“不知道你这汤里有没有下毒。”
游天望笑:“当然没有了,哥。哥好好保重身体,后天家里见。”
说罢,他点点头示意,转身即走。游天同沉吟片刻,在他拐向电梯方向前叫住他:“等下。”
“怎幺了哥。要我把你推回房间吗。”游天望侧过脸,笑容还是可见的体面。
“你对马秘书是认真的吗。”游天同忽问。
游天望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缓缓转身面向大哥。
“你刚刚不还在叫她心帷吗。”
他声音极其温和。
“——当然了,以后请记得,别在我这个未婚夫面前那样亲密地叫她。我很不喜欢。”
游天同被他这样盯着,莫名感到有些发毛,心底不由对这个阴森森的胞弟更添一分厌恶。
“自居为未婚夫是不是太早了。我看是你单方面对她死缠烂打。”游天同义正辞严,仿佛刚刚撒泼打滚强求马心帷摸鸟的人不是他,“行了,你快滚吧。别再送汤来了。钠摄入太多会损伤肾功能。”
游天望和气笑笑:“汤这东西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一个假洋鬼子哪懂什幺寒凉温热平。我只是听爸的安排。再见哥。”
他径自下了楼。车停在大楼西侧,日照偏移,光线微弱,银白的车身仿佛也淡入了白色的建筑群中。
只有穿着深色大衣的马心帷凸显在他视线中。像白纸上灼烧出的人形伤痕。她站在车门旁,将脸闷在围巾里,黑发拂动。
游天望快步走向她,语气恢复热切,似把和她在电梯口偶遇的阴冷氛围挥去无踪:“怎幺不上车?”
马心帷擡头,鼻尖已经有点发红:“你没给我车钥匙。”
“……对不起。”游天望连忙给她打开副驾门,请她入座,并开了座椅加热。
车开回公司方向。游天望搭讪着道:“我下午晚一点还要参加一个短会,能不能麻烦你在十九楼会客室那里等等我……晚上我想带你……”
“好的,游总。”马心帷应道。
游天望心脏抽了一下。他停在红灯路口,勉强笑着说,“小……小帷,你怎幺这幺官方,不是说好叫我天望的吗。是因为我刚刚在楼上叫你马秘书吗……是我不对,我这两天在公司开会叫顺嘴了……”
马心帷没有回答,只是说:“游总,绿灯了。”
游天望失魂落魄地踩下油门。
“刚刚在楼上游总提醒得很好。我还是综合部的职员,我作为员工的性质不会改变。所以请游总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地完成你交办的任务。”马心帷看向窗外,继续说道。
游天望想把自己扔出窗外让车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我们不是……马上要成为夫妻了吗。”他是想维持笑意,但声音几乎是在呜咽,“我想,还是亲密一点比较好……对吧?”
“我会好好配合游总的。该称呼你为天望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忘记。”马心帷平静地转向他,“不过,希望游总以后最好别叫我小帷,因为只有我前夫总这幺叫我 。听起来很奇怪。”
游天望既要回公司,又非常想死。
因为心里一些阴暗的忌恨所以失去了老婆对自己本就不富裕的好感这是否算是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
话说我想偷的鸡是什幺。游天望和马心帷由公司地库乘电梯上行的时候,还在恍惚自思。难道我是想通过在电梯口那种冷酷的态度倒逼亲爱的老婆向我惴惴不安地求和吗。
我竟有这幺贱绝人寰。游天望啊游天望,你简直是千古第一等罪人。
他咬紧下唇,面色惨白地走进十九楼大会议室。越咬紧越薄的嘴唇倒显得有几分英伦风范。
马心帷按约定在会客室等他。她假装托脸翻着经济周刊,却额角发冷,心底升起后怕。
还好她急中生智对游天望冷酷到底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然实在不好解释她独自去见游天同的原因。
希望游天同在他弟弟面前早已收鸟回笼。她把脸沉进周刊后面。不然真是跳进福尔马林也洗不清了。
约七点,晚高峰稍稍平息。游天望满带赎罪的心情,驱车携马心帷到三公里外新开业的商场采购见家长的头面。
“这家商场的名字还很别致,叫cosmos……”他一边还是讪讪地笑谈,一边与她共同走出感应门。商厦挑高的巨大空间里,为应和冬季的氛围,由顶层的玻璃幕窗垂下了无数连缀的灯丝,绒绒的仿佛某种发光的植物,在人声鼎沸里,更加显示生机。
马心帷不由也仰头观赏。直到她发觉游天望的脚步忽然停住。
“心帷,你看。”他低声说道。
她随他目光看过去。商场一层的中心本应该放些看不懂的艺术雕塑,然而在人群来去之间,只有一座平平无奇的玻璃展柜,静静矗立在那里。
展柜里是一件纯白的心形领缎面婚纱。A字大摆蓬松地撑起,长尾铺陈。商业强光的灯珠之下,它依然泛着柔和的光泽。
马心帷很熟悉这种面料。没有其他纹绣、闪片和珠宝压身,但一旦穿上,仍旧是难以迈步的沉重。
“心帷,你喜欢吗。”游天望转向她,脸上有希冀的神色。
马心帷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很抱歉。我知道让你和我一起撒谎是很为难的一件事。”
游天望试图握住她的手。马心帷默然接受。
“为了圆这个弥天大谎,还得麻烦你在我身边,继续假装幸福洋溢的样子。”他干涩地笑,声音越来越低,“我会按月给你钱。最后还会再结算一大笔。所以求你……”
“游总,客气了。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马心帷笑,止住他的恳求。
她结过婚,当然知道要怎幺假装幸福。
游天望努力让表情鲜活一点,摇摇她的手臂:“气氛都到这了,你能不能叫我天望。还有,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拥抱一下。”
“当然可以。天望。我们抱多久?”马心帷相当有职业素养,立即反握住他的手。
游天望努嘴指向展柜旁边的广告牌,将她不动声色搂进怀里:“情侣计时拥抱五分钟可以抽奖。我猜是婚纱店搞的噱头。”
马心帷靠在他怀里,在他胸前嗡声问:“哦?特等奖是什幺。”
“没什幺特别的。”他依恋地用脸颊贴着她的头发,“不过就是这件婚纱。”
马心帷的笑震着他的心口:“是吗?还不如让我去夏威夷旅行呢。”
没想到真有人计时。游天望正在宁静地享受天堂,忽然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工作人员拍拍肩膀,请他和心帷去抽奖。
手机铃响,不知是谁的来电。游天望心不在焉地接起,微笑着让马心帷去试手气。
“您好?”
“小望,不错啊。看得出来,你和马秘书感情很好。”
听不出年龄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背景音与游天望所在的环境同似,嘈杂的欢声笑语,还有隐约的轻音乐钢琴曲。
“爸?”游天望悚然反应过来,本能擡头,试图在繁乱的碎光反射之间,找到通话者的身影,“我以为你明天才回国……你现在也在这里?”
“是啊。很巧。我来给你、你哥、还有我们小马买圣诞礼物。”男声笑道,“我很多年不过洋节了,因为你这个小洋人才想起来这茬。”
“……谢谢爸。”
“我看马秘书的手指头上很空啊。”男声语气悠悠说道,“千万别小气。除了衣服,还要记得给她买点贵重的东西。”
游天望目光转回奋力摇晃奖券筒的马心帷身上,“知道。”
“好。你们继续享受二人世界吧,我还有事。”男声似是很满意,“后天家里见。bye。”
游天望从耳边将手机拿开。马心帷拿着兑奖券向他走来,神色复杂。
“抽到什幺了?”游天望笑吟吟问。
马心帷对着他双手展开奖券字条,干笑:“四等奖。一个电饼铛。”
“哇,老婆——你怎幺知道我最近早饭想烙饼吃。”游天望想假借获奖的兴奋和国际友人的礼节亲她一下,但鉴于她懊丧的脸色,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不用安慰我,我从小运气就比较霉。”马心帷转过身去领属于自己的电饼铛。
游天望追在她身后犹想说些好话。客流繁杂中,喷绘着圣诞树图样的商场前门开了又关。
一人在圣诞树图画的阴影下回过头望向商场内。
那双与游天望极其相似,只不过沉黑得几无一丝杂质的眼睛,对着婚纱展柜前的情人弯眸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