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春风,何处不相逢。
红鸢牵红线,情意何绵绵。”
见梳着长辫的可爱小女孩坐在青石阶上,晃脑袋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唱段,她身后衣着精致的小男孩眨了眨狭长勾人的丹凤眼,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悄悄将每个字记在了心里。
所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自桑琬被送入沈家那日起,她便与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少爷朝夕相伴。
沈湛自出生起便身带异像,加上沈家老来得子,他几乎是被纵容着长大,称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对桑琬,也总是理所当然地占有着,常常索取她的关注与陪伴。
好在小女孩对照顾弟弟妹妹很有经验,面对这位年岁相仿、心性却稍显稚气的少爷,倒也能从容应对。会耐心哄他服下苦涩的汤药,照料日常起居。
只是年幼的桑琬那时尚不清楚大人们口中“童养媳”的含义。
两人相熟后,她也只把沈湛当成了兄长一般的存在。
亲昵却不亲密。
若不是那年遇见了沈家另一位总是安静坐在角落的沉稳少年,或许日久天长,她当真会对沈湛生出别样的情愫。
“……你喜欢沈执吗?”
在三人相伴相知多年的一个秋夜,沈湛揽着怀中困倦的少女,突然开口质问道,神色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显得有些阴暗。
“……为什幺问这个?你别胡说……”桑琬从困意中猛然惊醒,而后红着脸转移了视线。
“你将来是要嫁给我的。”
从小被教导灌输着“桑家二女儿是你的童养媳,要给你做媳妇陪你一辈子”的迂腐想法,沈湛待桑琬,早已超越了桑琬心中的兄妹情。
“小琬,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他拉过少女的手腕,贴在自己微烫的面颊上,神态痴迷,近乎偏执得可怕。
“我……”
桑琬嗫嚅着,有些心虚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顺势拥入怀中。
“小琬、小琬……”沈湛轻唤她的名字,整个人贴了上来。脑袋埋在她颈边,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腰身逐渐下移,呼吸渐渐凌乱起来,眼尾也泛红微挑,含着水蒙蒙的情欲,“你行行好……嗯……小琬……”
胯下鼓囊囊的一团轻蹭着少女的臀肉,让桑琬感受到了无言的危险。
自沈湛眼中因她而起的那份情愫日渐深重,他便寻尽由头想要多亲近些。
桑琬虽然对这些事一知半解,可懵懵懂懂间总被他缠着,两人共同在夜里直面那些未知的欲望。少年低低的喘息声拂过耳畔,微颤的指尖摩挲过胸口和腰腹,直至向下探入更私密的深处。
在烛火摇曳间,他将少女圈禁于一方床榻和臂弯,要桑琬不得不习惯那份逾越和亲密。
直到那日午后,沈执在回廊牵起她的手。
“小琬,”沈执目光澄澈如镜,“我知道你是我堂弟未过门的妻子,但是感情一事不该由契约禁锢。”
他顿了顿,而后坚定开口:“我想告诉你,我心悦你。”
那一瞬,仿佛时间暂停。
桑琬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因沈湛靠近而生出的慌乱无措,并非羞涩,而是本能地抗拒。
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因为她喜欢的人不是沈湛,而是沈执。
然而沈家作为双口镇有名的宗族大家,是绝对不会允许沈执干出勾搭兄弟之妻的丑事,若想相守,他们只能离开这座囚笼,远走高飞。
八月十七,大婚当夜。
桑琬换下嫁衣,匆匆留下诀别信,正欲翻窗离去,却撞进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
“小琬,你竟然还是选择了他……你要背弃我吗?”
沈湛对她与沈执之间的情愫心知肚明,却始终自欺欺人地以为她不会离开。直到此刻,残酷的真相撕碎了最后的幻想。
“是。我一直把你当哥哥,抱歉。”
桑琬本不愿伤害沈湛,奈何他从始至终一路紧紧相逼,让她不得不狠下心来做出反抗。
“早知如此,就不该只是让他摔断两条腿……小琬,我决不允许你离开我。”沈湛自嘲地低笑道,那张俊秀的面容因为忮忌而变得扭曲可怖。
“你!那辆突然冲出来的马车,是你做的事?”桑琬猛地擡头,面上惊骇万分,万万没想到不久前那场险些夺去沈执性命的“意外”,竟是人为的杀机。
“是啊……可我能怎幺办呢?”沈湛神色愈发晦暗和疯狂,他一步一步逐渐靠近桑琬,“我宁可死在这里,化作厉鬼纠缠你生生世世,也绝不放手!”
“别过来!”
情急之下,桑琬抓起妆台上的剪刀直指向他。
然而沈湛毫无顾忌。
“沈执……他哪里比我好?论才学、论品貌,他哪一点及得上我?”他的笑声里带着令人心惊的病态,“一定是他蛊惑了你……只要他消失,你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话音未落,他已欺身而上,将桑琬重重压倒在铺满大红喜被的婚床上。
鲜红的绸缎衬得沈湛面色愈发苍白,眼底翻涌着痴狂与阴毒,宛如一个怨夫。
当她的双手即将被缚时,桑琬用尽最后力气将剪刀扎进他的肩颈。起身挣脱的瞬间不慎打翻了红烛,炽热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周围层层叠叠的红绸。
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小琬……别离开我……”
“……求求你……”
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沈湛发出了凄厉的哭喊,桑琬有些于心不忍,回头望去,却见那双丹凤眼中映着火光,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绝望。
下一刻少女咬咬牙,终究还是冲出了宅院,如同追寻自由的鸟儿,只留给他远去的决绝背影。
见桑琬离开,沈湛口中的哀求渐渐转为凄厉的笑声:\"小琬......我诅咒你......与沈执永无结果……生生世世,都要与我纠缠不休......\"
火光冲天映红了夜幕,炽热滚烫的黑烟飘散在半空,惊动了沈家众人。等到他们齐心协力扑灭大火后,昔日华美的婚房已化作焦土。
他们没有找到桑琬,只来得及救出倒在血泊中的沈湛。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他半边面容与身躯尽数灼毁,溃烂的伤口不断渗出脓血,状态可怖。
“嘶……小……琬……”
沈湛撕碎了她留给自己的信笺,却又流着血泪一点点重新拼凑完整,执拗地呼唤着那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名字。
火灾以后整整三日都是阴雨连绵,当第三天清晨时,终于有下人发现死在枯井里的少爷。
他身着猩红如血的婚服,以近乎惨烈的方式结束了性命。
然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执念太深,怨气难消。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沈湛不但没有跨入轮回转世,反而化作红衣厉鬼,笼罩在整个沈宅中。被恨意侵蚀的神智驱使他不断惊扰着沈家族人,夜半现行,白昼惨啼,将整座宅院变成炼狱。
见事态无法挽回,长辈们只得请德高望重的老道长举行封印仪式,把怨气冲天的红衣厉鬼封入枯井。
同时在他尸骨边种下一棵槐树,试图“御煞藏风,镇邪消灾”。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家日渐没落,宅院几经易主。但是无论更换多少任主人,他们却始终能看见一个身着红衣,模样苍白的鬼影,呢喃着模糊不清的名字在廊中游荡。
他的执念竟融入了这座古宅,合二为一。
“沈湛”这个名字也成了双口镇稚儿们的噩梦。
而远走的桑琬与沈执,终究未能逃脱惨烈的结局。一个很快丧生于失控的马车,另一个溺毙于冰冷的河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操控着他们的命运。
甚至就连多年后转世投胎的桑琬,也未能躲过这源自灵魂深处的诅咒。
自她出生起,沈湛便寻踪而至。初见时他那副被烈火灼毁的可怖模样,吓得襁褓中的婴孩啼哭不止,让厉鬼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为自己重新幻化假面,以完好的模样陪伴在女孩身边。
“小琬,小琬,我终于又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他俯在摇篮边轻语,指尖虚抚过婴儿细软的发丝,却在下一刻喃喃低语:“若是此刻带你走……你是不是就永远属于我了?”
“小琬别哭,怎幺把脸都擦红了。”见桑琬被家人们逗弄得哭红了小脸,他下意识想为她拭泪,伸出的手却在半空凝滞。
“……果然还是杀了你比较好,这样就永远不会为别人落泪了。”
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睡在摇篮里的婴儿身边,竟始终萦绕盘旋着一只红衣厉鬼。
他的爱与恨都被扭曲,一边是被汹涌的占有欲所吞噬,恨不得把桑琬拆吃入腹,一边又会因为她的笑容感到幸福和满足。
刚出生的婴儿灵魂干净澄澈,尚能感知他的存在。除了因阴气侵体而时常患病受惊之外,这一人一鬼,竟也诡异地相伴着度过了数年光阴。
后来桑琬渐渐长大,蓬勃的阳气阻挡了沈湛的靠近,让他只能默默地伺机等待。
直至不久前的那场大病,虚弱的身体再度为厉鬼敞开了门户。
他终于又一次趁虚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