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映余笑了笑,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像两颗浸在蜜糖里的宝石,流转着清浅而温柔的光。
“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道歉吧。”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沈霄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以为自己是来处理一个麻烦,一个可以用支票或者警告就能轻易抹去的、弟弟人生中的污点。
可眼前的女人,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将他所有的预设,都轻轻地打碎了。
“不过沈先生,你的道歉太没有诚意了。”迟映余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一丝委屈的表情,仿佛真的在为他那公式化的道歉感到失望。
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这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的家庭关系很和睦吧,我好羡慕。”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蜜的针,不痛,却精准地刺进了沈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与沈洄之间那在外看来牢不可破的兄弟关系,实则充满了隔阂与叛逆,这是他作为兄长,最无力也最不愿承认的失败。
迟映余没有给他思考和回应的时间。她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点开了手机,那莹白修长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找到了那个名为“阿洄”的对话框。
然后,她输入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抱歉,你的哥哥找到我,让我不要和你有交往。】
发送。
长按。
拉黑。
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做完这一切,她擡起头,将那个已经变得干净的聊天界面,像展示战利品一样,笑着举到沈霄面前。
“但今夜过后,”她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无辜的促狭,“大概会有些风浪了。”
沈霄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但写满了“我可是听了你的话哦”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在说“接下来的烂摊子,就交给你了,沈先生”的眼睛。
他那颗总是冰冷的心脏,第一次,有了一丝被什幺东西融化了的迹象。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的好笑。
他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流露出任何错愕或恼怒的情绪。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深沉得像一片无风的海。
许久,他才缓缓地,伸出手。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常年身居高位者特有的不容反抗的力量。
他没有去抢她的手机,也没有去触碰她,而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夹住了她手机的顶端,将它从自己眼前,移开。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温凉细腻的指背。
“迟小姐。”他终于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要低沉沙哑了许多,“你很会解决问题,也很会给别人招来麻烦。”
这句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赞赏的话,让迟映余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可你好像忘了。”沈霄的身体,微微前倾,那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地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他身上那股子混杂着高级古龙水和淡淡车载香薰味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而又充满了侵略性的空间。
“有些问题,解决了,就会引出更大的问题。”
“有些麻烦,你招惹了,还会缠上你。”
他低下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看着她。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要将她整个人都网罗其中。
“比如……”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克制住了想要擡手抚一抚她耳边碎发的欲望。
“我。”
就在那股混杂着高级古龙水与危险气息的男性荷尔蒙几乎要将她吞没时,一阵突兀的手机振动声划破了这片紧绷的沉默。
声音来自沈霄。
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两人之间那扇名为“暧昧对峙”的无形牢笼。
迟映余嘴角的笑意未减,她扶着冰凉的门框,身体微微后撤,那是一个准备关门的姿态,优雅而疏离。
“沈先生,”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清冷慵懒,像一个真正被打扰了清梦,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的女大学生,“先处理自己的问题吧。”
那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胜利或挑衅,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善解人意的体贴。
仿佛刚才那个用言语将他的思路逼至墙角的人,只是他昏暗光线下的一场错觉。
沈霄没有立刻接电话。
他那双漆黑的眼瞳,依旧紧紧地锁着她,仿佛要穿透她脸上那层无懈可击的无辜面具。
手机还在执着地响着。
他终于缓缓地移开了视线,那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接起了电话,声音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属于决策者的冰冷与平直。
“说。”
一个字,简洁,有力,不带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幺,沈霄只是沉默地听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迟映余的脸。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我知道了。”
“等我晚上开线上会议说。”
“嗯。”
又是几个简短的词语,他挂断了电话。
整个通话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重新聚焦在迟映余身上。
“看来,我今晚,是没法好好‘解决’这个‘大问题’了。”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遗憾。
迟映余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她扶着门框的手,轻轻用力,那扇破旧的铁门,开始缓缓地合拢。
“不过,”就在门缝只剩下一线光亮时,沈霄的声音,再次穿透了那道缝隙,清晰地落入她耳中,“迟小姐,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
“我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无论用什幺方法。”
“晚安。”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扇门,“咔哒”一声,彻底关上。
门外,楼道里昏暗的灯光,将沈霄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许久未动。
他擡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细腻肌肤的温凉触感。
他转身,迈开长腿,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一步一步,走向了楼梯口那片更深的黑暗。
而门内,迟映余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脸上的笑容,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迟映余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手机被丢在床上,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站在玄关就能看到手机亮着的屏幕上写着的名字。
“Grance赛车场”
她大一结束后的暑假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赛车场老板叫什幺名字来着……
好像叫许阳。
老板整日游手好闲,不怎幺来,赛车场平时由老板的弟弟管着。
那个暑假,老板带朋友来赛车,他的朋友那时候正好刚高考完。
那个准大学生头发是夸张的红色,左耳夸张地戴了一排耳骨钉,正是叛逆的年纪却在许阳邀请他去场上来一圈时拒绝了。
说自己没有驾照,不能开车。
不能而不是不会,这个小少爷在这种事情上倒是蛮有原则的。
许阳也没继续怂恿他,他擅长社交,很能带动活跃气氛,从大学该避雷哪些专业聊到他最近在看的一个主播。
“你还要找代购?你直接飞去国外买不就行了?”小少爷不是很能理解许阳的脑回路。
许阳无语凝噎:“沈二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一般有钱人和沈家还是隔着一道鸿沟的。
迟映余下班时问许阳的弟弟,“小老板,今天老板带来的那个男生是谁啊?”
许赢叼着烟看着迟映余,“看上了?那可是京州沈家的二少爷,你这种灰姑娘就别妄想了吧。哪怕沈二少真的看上你,他大哥也不会接受你的。”
迟映余当然看不上那种整日游手好闲的阔少爷,每日零花钱说不准都被家里人严格管控着。
在许赢漫不经心吐出的烟圈里,迟映余眼底凝现一丝嫌恶。
“为什幺啊?和沈二少在一起的同时还要和沈大少在一起吗?”她的问题无辜极了,许赢被她问愣住了。
当初一句及其漫不经心地询问,没想到如今正中眉心。
迟映余想到这里,拿起手机,“喂,许老板。”
电话那头是许赢的油腔滑调,“妹妹,你这个寒假还来兼职不?”
迟映余想,这世界上的巧合是不是都是纷至沓来的。
偏偏叫她刷二手网站时就恰好刷到许阳最爱看的那个主播卖号,偏偏叫许阳看她直播时沈洄就在旁边,偏偏叫自己就能引起沈洄的喜爱,偏偏叫沈霄关心弟弟上门来“刺探敌情”。
迟映余又想,如果幸运般的巧合总是造福于人,那一定把她忘了,为何她从来没有受到过好运。
让她只能买下营销号曝光H卖假货,只能小号联系H问她卖不卖号,给她卖号的灵感,只能赌许阳会因为被骗而特别关注H的账号以至于她一开播许阳就能看到,只能赌许阳看直播时被海市大学通报休学的沈洄在他身边,只能……
天底下其实并没有那幺多巧合,就像当年她被好心的夫妻看中也只是包裹着纯良外衣的别有用心。
迟映余攥了攥手心,湿汗的触感蔓延开,这昭示着她不如看起来从容。
她知道,如果今晚没有引起沈霄的兴趣,往前种种“巧合”都会白费功夫。
她深吸一口,对许赢说:“不了小老板,这个假期我要回家。”
家是哪里,是那个冷冰冰的福利院还是吃人的寄养家庭?
她曾经也把这些当成家。